老家的后院有一棵槐树,只有一棵,所以特别显眼。我意识到它的时候,它已经是一棵大树了。它生长在后院的院墙边,树干粗壮。上端枝桠横斜,春天里绿叶细花,亭亭如盖。在门前的禾场上越过房顶望过去,旧瓦新枝,那是一种画意。出后门走几步,左拐弯绕过一块菜畦,就到了槐树底下。
夏日,在槐树下坐着是一件很惬意的事。浓荫将地上染成了绿色,微风吹来,泠然畅快。看着小青虫从树叶丛中吐着丝打着秋千下来,听着知了在树梢上清唱,会使人进入一个迷人的童话世界。下雨了,你也用不着急于躲避,在槐树下可以再坐一会儿,或者你尽可以慢慢地收拾东西,因为树叶太稠了,雨一时落不下来。槐花细小,不像有的花大红大紫,张扬得厉害;它有点像米兰,但没有米兰的幽香;未开的时候,满树摇着鹅黄,待到盛开的时节,团团簇簇,非常洁白。花儿的好看,不是一朵一朵,而是一堆一堆,它们的美是集体的美。初夏时节,槐花纷纷扬扬洒满一地,踩在上面,顿生怜惜之意。花谢了,槐树的枝头就会结出沉甸甸的果实来,那是槐实。槐实一节一节的像北方的扁豆,青绿青绿的,一撅就脆断,水汪汪,像是眼泪。槐实不能食,是遗憾的事,不禁使人想起另一种相像的果实———“拐枣”。拐枣所以得名,大约是它长得颜色深暗,虬屈纠结,与老人用的拐杖逼似的缘故。拐枣食之颇甘,但树难种,十里八里的村子难得见到一棵。我十年前到湘南去出差,在武冈县城里看到山里人担着一把一把地叫卖,算是过了一回足瘾。槐实中看不中吃,拐枣中吃不中看,世上的事就是这样难得两全。唯有缺憾,才有可贵。
成年之后,我到本村的小学教书。学校建在一面土坡上。土坡上黄土殷红,板结得厉害,不宜种植农作物,却种了许许多多的槐树,槐树不择土壤,正得其宜。槐树掩映着学校,给孩子们营造出一个很好的读书环境。这种槐树是刺槐,所以得名,猜想是树枝带刺的缘故。春天开花的时节,一串串的槐花在枝头,像是堆满了初雪。槐花很美,像绽开的豆瓣,一朵朵排列有序。槐花很香,不酽不淡,遇到风日晴和,各色的蝴蝶在花叶间上下翻飞,成群的蜜蜂嗡嗡地采集花粉。整个校园都漫溢着醉人的槐花香味。孩子们够不着,花儿无恙;大人们有几位喜欢的,偶尔采几串,用玻璃瓶盛了清水,插在里面,摆在书桌上,立即春意盎然。到了晚上,一盏油灯,一瓶槐花,备课改作业,心情特别好。第二天上课走进教室,身上还带着槐花的香味;发作业本,学生说作业本里还夹着花瓣。槐花可食,和着鸡蛋炒据说是一盘好菜,那自然是可以想像的事,槐花白,鸡蛋黄,色香俱全,大快口福。但是自然界的花可食,岂止槐花,像玉兰,也可以食,《离骚》有“朝饮木兰之坠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。”菊花也可以成为盘中物,可是又有几人真的去食花呢?有之,应该是一种焚琴煮鹤的心绪吧。
有一年春天,校园里的槐花开的正繁,同事给我送来了一束,我还没来得及致谢,人就匆匆地走了,却留下了满屋的槐花香。槐花养了好几天,蔫萎的时候,很有点怅然心情。那时的青年人还相当封建,男女同事之间不能太接近。但自那回之后,心里总放不下什么。
二十年过去了,真是弹指一挥间。世事让人过得匆匆忙忙。虽然心情难再,但槐花总是美在我的心里,香在我的心里。